艾勒胡

半山小夜曲|1-1-7 垂露灵犀指

“那是侵犯隐私!”简恬大声说道。她一早便堵到慕如木屋门口,拉她一起去上开学第一课。教室在半山第二大教学楼天痕架,一座嵌在云山崖峭壁天然裂缝中的建筑,穿过百草园毗邻的衰草原即至崖畔。开水的扇子载不动三个人,相去又不远,她们便步行前往。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是超越修师的《万法归宗》,想起超师昨日在开学典礼结束时的炫技之举,简恬不由得怒气冲冲。


邀云顶上漫长而散乱的发言,终于以半山修生联合会主席鲜于运灵向新生发出迎新晚会“巴山祭”的邀请而结束。师生行将散去之时,全程意兴阑珊的超越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广场道:“大家等等,我呢,不像其他校长们有做准备,现在只能临时补给你们一个小礼物了。请各位新生握住清猿笺,放在心口,心里想着这个校园里你最想去的地方。”


简恬刚调出笺来,还未放在心口,只见身前出现一个超越弹笔时祭出的那种银边光圈,向自己滑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光圈穿身而过,一阵波纹荡漾后,眼前已是百草园的树屋。简恬瞬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前。


落在她身后的是百轮银光闪烁,偌大的广场上,大半人消失了。


“他弹指一挥,如果把我们几百人一起传送到一个地方,这没有问题,也不算特别厉害。他同时把我们传送到几百个不同的地方,非常难,但也没有问题,算他厉害。你们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么?”简恬一路向着两位同伴分析,却看也不看她们俩。


慕如不敢随便接话。


幸好简恬也不过是象征性问一下,留个叙事节奏,接着自顾自往下说:“问题在于未经我们同意,同时对我们几百人读心!这种恐怖的能力,修世史上最坏的大坏蛋也没有过......也许有过吧,我得向小闲确认一下。总之,你们想想,能同时操控这么多人心,用来煽动人干坏事,不是很可怕吗。”


“更可怕的是不尊重我们,侵犯我们的隐私!”简恬见两人并未受到太大惊吓,补了一句。


“他怎么做到的我不清楚,但他应该没有读心。”慕如说道,“我自小修炼我们家族的心釉术,不可能被读心探神之类的法术作用而没有反应。”


简恬狐疑地看着她,她的确听潘小闲提过多次慕家擅长心神类法术,尤以心釉术、心彩术、意泥术、意坯术为四大筑基。


“我猜他读的不是心,是清猿笺里我们每个人的宿舍信息。”开水轻声说,以一种明明看穿一切却仍然小心求证的商量语气。


“噢对!刚来一天的新生,对这个校园能知道几个地方,开学典礼这么无聊,大部分人只想着回去休息,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自己的宿舍了!”简恬也是心思活络之人,一下子明白过来。


郭纸遗不是“大部分人”中的一员,但他也没指望超越真能把他带到心里想的地方。天色刚亮,他便独自来到了教室。墨朝吟起得也早,但他有早上练歌的习惯,便让郭帮忙占个座。这间口子狭长但内部深阔的峭壁石室有着极佳的采光,所有课桌依阶梯排列,正对着东方,好像望向朝阳的一只眼睛,“合曦走廊”,天痕架的第二大教室。


有人来得更早。郭纸遗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教室右侧中间靠前位置的唐二刀,柳目微翕,正坐在那儿发呆。


唐二刀还沉溺在昨日与父母告别的情绪里,像是一杯兴奋与怅惘混调成的樱莓酒。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一天,骤然的陌生生活形态,却有着令他久违到不安的熟悉感。父母昨日临别的话语言犹在耳,又好像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


“别担心了。我跟阿鹤说过,她会照顾刀刀的。”母亲对若有心事的父亲说,仿佛在旁边听得清楚的他还是一个躺在摇篮里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婴儿似的,一个不会反馈的道具,一只不必在意的动物。


“你的阿鹤从没照顾过别人,也没要别人照顾过,她眼中的照顾充其量就是刀刀被退学时寄个飞鸿通知你一下。”


“你竟然还会模仿她讽刺你时的语气......”


“到不是担心刀刀。我还在想昨日见杭师时,他说的那个人,他也觉得身形就算不是唐门中人,也必然与我们有所渊源。”


“什么时候你们的唐门秘法人人都能一眼看出了,我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老鼓都只允许你教我万花眼这类猫屎法术,轻功暗器可都防得紧呢。”


“哎,瞧你说的,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文家也有优秀的迅体诡步法术嘛。”


“爸,你们还不走吗?”他听得心下烦躁,不由脱口说道。


“这下走了,就半年都见不到我和你妈了。”


“也许是一年,过年我不想回去。”


“好啦,我们真的要走了,刀刀,拿好这个。”母亲拿出一支袖珍鹤形笛递给他,“这是归年送我的,有什么紧急事情,注入法力,鹤顶变红后,吹响它。”


他本对这种做作的仪式嗤之以鼻,但瞧见这支短笛精致隽美,便收了过来。


父亲见状,也祭出自己的法器琮璧番天印,双指一挥,印面还在变幻的玉印猛地砸向墙上的流年录,悄无声息。


一枚琼花玉叶图落在光滑石壁上,仿佛是要在这人物来去的流年间留下什么永恒。


“当你遇到困难时,对着它......”父亲说。


“注入法力,默念三遍琼花玉叶金枝宝树,你就会突然出现。”他翻了个白眼。


“那不至于,对着它,你就会充满家族的力量。你也要好好炼化你的二元浑天剪......”


“有人吗?”郭纸遗小心敲着本就大开的寝室门,对着他们一家问道,“有学长叫我们上天然居联谊,一起?”


......


“有人吗?”


唐二刀的沉思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柳目舒张开来。


“我进校时第一个见到的是你,上课时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你。”唐二刀揉了揉眼睛。


“来得真早,没和室友一起么?”郭纸遗坐到旁边。


“叫了他,起不来。他昨晚和你们去参加联谊,也不知几点才回来。”


“没什么意思,你不去是对的。”本想听听关于学校的事情,结果都在吹自己,只有那个柳钟言除外,郭纸遗心想。他知道唐二刀与自己有些地方很像,都不喜欢热闹,不同的是,唐二刀能够用一种特别理所当然的真诚去拒绝做不喜欢的事情,他做不到。


唐二刀笑了笑,望向远处沐着朝阳的夜笛峰。


曦光与人群渐渐填满了空旷的合曦走廊,环壁上的咒语,穹顶上的符文,被镀上了一层流淌的金边。


郭纸遗开始留意进入这间巨大教室的新生们。一个头发顺滑,气质积极的高大男孩,进门看到第一排正中间最靠近讲台的位置还没人,松了一口气,迅速飞奔上去;一个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的光头少女,背着十分不显眼的斜挎布包,头也不抬地走到角落里坐下;三个表情各异的女孩并肩而行,是简恬她们,看到两人在这边,走了过来......


这门课的学生只要不迟到,永远不会担心比老师晚到。韦庭坐下时,正好看到讲台上一个银边光圈浮现,恍如悬在背景里的廊外群山上。超越准点从圈中落下,睡眼惺忪,像是直接把自己从床上传送过来似的。


“你们知道这门课叫什么吧。”他一落地便问。


“万~法~归~宗!”第一排的那位高大男孩用小朋友拖长语调高声抢答,夸张得仿佛这样做可以给期末成绩加十分。


超越瞟了他一眼,未予反馈,继续说道:“本来法源清流后,按教务部倡导的现代修士培养体系,这门基础课如今在大多数修校都叫《法术基本原理》,但咱们学校有位老古董,你们的朱校长,一定要‘保留一些体面的传统’,坚持不让改课名。


“这门课原来是一直他教的,我来的时候,本来也不打算上课,只想安心做研究,但傅青朱说我更了解现代法术发展前沿,要给你们打好基础,坚持要让我带,我其实无所谓,虽然不是学院出身,但在北京的时候,也在天桥带过徒弟,一个人是教,一百人也是教。


“朱潇霂倒是很支持我,因为他自己更想教他那剑法课,同学们,你们知道现在全修法界还有几个学校用基础必修课来专门教这玩意儿啊,警幻学塔美学院有门《古剑与文物鉴赏》,人家那也只是专业必修课。


“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课名不能改,我知道他性格,这事儿肯定没得商量,我说行啊,我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的剑法课名字不能叫什么《万剑归宗》,必须叫《初等剑法导论》。


“他居然答应了,跟你们讲,其实法术基本原理和万剑归宗这俩名,风格不同,但都还算正常,而倒过来,初等剑法导论像保健读物,万法归宗像邪教小册子,哈哈哈哈......


“好了,说点你们这些越来越功利的学生最感兴趣的,这门课怎么考核。”超越语速快到座下新生的惊呆都慢半拍,但这句话对他们的效果远超任何定神类法术。前排高大男孩立即翻开笔记本,跃跃欲记。


“首先,我不点名。我到半山第一年,开发过一个自动点名法术,叫‘群贤毕至’,构思巧妙,但原理简单,典型的点子法术,我跟老傅说我不用,没必要,法术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修炼也一样。结果她想在全校推广时遭到学生抵制,最后只能算了。


“我也不布置作业。神农架真的是个好地方,古修士说的洞天福地,就是这样的地方,我从小生活在热闹的北京,感觉尤其强烈。不给你们增添负担,你们课余时间多在草木山川中走走,肯定比做作业要更利于修行。


“最后,想必你们也听学长学姐们说过,这门课没有考试,有课程设计,到最后每人做一个创新小法术,来决定成绩。不是要你们做出什么威力巨大的法术,我会从新意,构思,效率等多维度来进行打分。


“平时会有一些加减分,但没有特定规则,完全看我心情给。现在的小孩太聪明了,有规则的地方就有算计,我喜欢自然而不是刻意生长的东西。


“你们男生全部住在观若洞,女生在百草园是不是,我需要男女各一名课代表。”


超越单手一挥,两枚戒指浮现在空中。


“男这个,女这个,谁先拿到谁是课代表,不能离开座位。看看你们的家传绝学和江湖把戏。”


一时鸦雀无声。


第一排的高大男孩未必是第一个出手的,但他却首先在声响上打破了沉默,站起身开,单手在空中画圈后一抽,戒指纹丝不动。


“普通冯虚御物类法术就不用再试了,有第二类葛玄结界。”超越倚坐到了讲台上。


许多暗暗念咒的修生闻言撤了运力。


唐二刀记得唐家有一门非位移换物法术,叫“移花换柳”,能不经过空间过程直接守恒置换两样或更多物体的位置,看似简朴,配合各类暗器术,变化无穷。唐二刀想起大姑唐云珠曾在元宵时运用此法引发千灯连锁交错,那时他矮矮地站在浮世灯笼下,抬头往上望去,目光掠过大人,越过灯笼,飞过云端,到达还未完全漆黑又有星光隐现的夜空,感到一些藏在人群里的莫名温暖。可惜自己没有学会,但他也并不想当课代表。


“你们有什么想法,先别管课代表的事儿。”简恬好奇心大起,不过也看穿了身边这群不上进朋友都对戒指没有兴趣。


“别看我,我们家技能以不互动的修身养性为主。”慕如撇了撇嘴。


“哎,你们这些望修真没劲,在入学之前只学自己家族的法术。水姐,你应该挺见多识广的。”简恬说。


“我不知道诶,我修为很弱的,但听说第二类葛玄结界是指免疫虚力,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拿呢,当然,应该不会我想的这么简单吧。”开水谨慎地回答道。


“不能离开座位,不过可以试试用法器拉过来。”潘小闲说,“法器这东西没个家传或机缘,我们散修很难在目前学识下靠自己力量炼化出得心应手的,怕浪费羁绊,我打算等系统性学习后再做了。但你们几个,应该宝贝不少噢。”


“开水也是散修啊,她怎么就有把很厉害的扇子。”慕如不禁脱口而出。


“我这个很普通的,这里也用不上。”开水笑道。“这里根基最深厚的望修家族应该是唐家,郭家与墨家吧。”


“我也没有。”郭纸遗答得干脆,心中狐疑这位与自己只见过一面,并没有什么交流的女孩何以对自己颇为了解。


“我就一把很无聊的剪刀,不想用,都扔寝室了。”唐二刀说的是真心话,突然想到入山时郭纸遗身上的几件独特法器,令人印象深刻,又是收纳腕表,又是寻龙镜,此时所言,显然有所保留。


“根基深厚,那当然是我们长安韦氏。”韦庭终于忍不住叫道,对开水遗漏了他家深感不忿,“看我的!”


一根柳枝从他指间飞出,直朝左边戒指而去。


开水的猜测是对的。枝头柳叶穿过戒指,回缠复绕,竟真的拉动戒指,向韦庭返回。


如果一件事情变得简单,适配这简单的竞争会将难度弥补回应有的水平。韦庭一击得手,启发了修生们。柳飞丝走间,一条红绫,一根钢索已系上戒指,均是从教室更后方的位置而来,但奇异的是诸法器角力后,戒指悬停在韦庭等人左前方的位置,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平衡着。


“不对啊,不是免疫虚力的嘛,怎么感觉有人在御物。”潘小闲嘀咕着。


“有根细丝。”唐二刀猜到一二,运起万花扫迹,果然发现肉眼难见的蛛丝之迹。


“没想到金蚕被禁养后,还能看到品相这么好的金蚕丝。”久未发话的超越有些兴奋,张开手掌,银光照耀下,一根不知何时粘上戒指的金蚕丝现出形来。金蚕丝由左前方发出,与红绫、钢索、风柳枝方向相反,以一衡三,不仅不落下风,还缓缓拉动过来。


相持未过多久,戒指周围的空间突然出现玻璃一样的固化透明样貌,并伴随着破碎声,出现一道道空间裂痕。一声银瓶乍破的清响,所有连接在戒指上的法器皆尽万花筒般错位重连,脱离戒指,却又未发生断裂。戒指在空中重获自由。


若以先前力势,失去束缚的戒指本应顺着金蚕丝朝前方飞去,此时却在空中以一种反常识的曲线荡向后方角落。正伏在桌子上刻字的光头少女发现戒指朝自己而来,耷拉的单眼皮下闪过微澜讶色,但马上恢复了平静,继续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戒指在离她咫尺之处,像是撞上了什么,叮的一声剧烈弹开,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直冲教室前方而去,未及大家反应过来,已恰好落在高大男孩柔顺的头发间,遂了他积极的愿望。


与此同时,有不少修生注意到,另一枚戒指也在顺着缓慢而顿挫的节奏漂浮离开讲台,沿着过道移动,位置并不高,几乎擦着许多人身边而过,但这次座中无人敢出手拦截,均想着能强行突破第二类葛玄结界,不接触而御物者,以自己的修为也不必与之争了。


戒指摇摇晃晃,竟径直向着慕如众人飘来,越来越近,几人不由得彼此左顾右看,想知道是谁的把戏。慕如望向自己心中来历最神秘的开水,绝美的脸上亦是一脸白净的茫然;唐二刀觉得最有可能做到的是身负奇珍异宝的郭纸遗,但发现对方也以相同的神情看着自己。


果然在他们旁边停下了。


“谁想要,快,别露馅了。”


是匿光的声音。被吓了一跳的慕如等人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人未解其意。


“光弟弟!你又藏哪儿去了!”韦庭叫了出来。


“给我吧。”简恬伸出手,轻轻地说道。虽然对戒指兴趣也不大,但为了防止思维迟人一步的韦庭毁坏匿光隐身的心意,先拿过为宜。


这枚代表女性课代表的戒指应声落在她手中。


“好了,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吧。”超越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又好像什么都已看破。


“尊敬的超越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很高兴能和大家相聚在一起,共同修习,共同进步,也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为大家服务......”


“直接介绍你自己吧。”超越打断了他。


“好的!我的名字叫鲜于运川,来自宜都鲜于家族,修府在渔洋津,欢迎大家来做客,我的家徽是渔渡迷津图......”


“好,女生。”超越又打断了他。


“我叫简恬,散修。”


“很好。课代表只是负责联络与传达,没有其他权力,课后我会与你俩再沟通。”超越站起来,走到讲台中央,“我们正式开始上课吧。”


“先看看你们的课本,《法术基本原理》,这名儿你们朱师没办法控制,教务部统一指定的教材,是我偶像况警予仙子主编的,这本书里有些理念现在看有些过时,甚至错误,但仍然有着里程碑的意义。我们现在常说,现代法术、现代修士、现代体系等名词,好像这些东西都是1911年随着现代修法界的到来而诞生的,其实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修士们只是在文化与社会上进入了所谓的现代,而修法体系的现代化,还要等到1966年的法源清流运动。况仙子是当时大讨论的主力参与者,后来总结众人思想,凝聚一人心血,写下这本讲义,最早供警幻学塔的修生使用。


“为什么说这本名字很无趣的教材是里程碑?在很长一段时间,法术,修炼,这些东西都是经验的,直觉的,造化的,没有确定性,规律性,有时候甚至没有可重复性。这本书首次用一种公理化的体系去理解与解释法术本质,让通用形式与标准成为可能。当然,现在跟你们说这些,可能很难理解,因为你们大多数望修家族都是传宗式的,而散修们入学前的游历也境遇不同,这两种方式都是极其个性化的。没关系,这就是在家族与师徒传授之外,现代修法学校存在的价值。这样的角度,以及附着在其上的思维方式,便是这门课在接下来两学期想要教给大家的。


“很多人会觉得,古代修士没有这些有模有样,装模作样的理论,不一样掌握高深法术,拥有强大修为,反倒是如今,依着流行的感慨,‘法力日下,修士不古’。最后一位驾驭过真龙的修士,李垂露门主,就曾说过,法术学对修士的作用如龙类学对龙的作用,还不如诗歌鉴赏学对诗人的作用。这样的刻薄话听上去很聪明对不对,但不过是发泄情绪的修辞罢了。多年以后,当时人眼中的激进成了常态,大师与前辈们抱古守旧的笑话所能留下的唯一笑料,就是他们本身。”


“龙不懂龙类学,但修士却能够理解,也应该理解法术学。新体系绝非‘把我们已经熟练掌握上千年的东西用正常人听不懂的新话重讲一遍’,过去,我们从未真正掌握过法术的本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美其名曰,机缘悟道。法术学的系统化,才终于让去神秘,去玄学,‘人人皆可理解’成为可能。它提供了一种无限接近于真实,并不断自我更新与修正的视角,不仅是事后的解释,更是先验的指引。在破除对过去好时光不切实际的迷恋与幻想后,今天,就是法术探索最好的时代。”


“怎么办,我好像被他说服了。”潘小闲呆呆地说,大眼睛瞪得像中了幻术。


“想不到他看着不爱说话,演讲演起劲儿了,这么有感染力。”简恬把戒指戴到中指上,用力推到指根处。


“也只有说他热爱与相信的东西,才能这样激荡到滔滔不绝吧。”郭纸遗叹道。我也有过热爱的东西,却都消散在了独山湖的落霞中。


“那么,法术的本质是什么?”讲台上的论道还在继续,“打开你们课本的扉页,会看到一行孤独的字落在幽静的留白里。”


“法术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超越这节课上第二次念出这句话,但这次重音从“自由”换到了“本质”上。


“这句话来自况仙子的师承之一,李寒兔李真人,啊,又是李家人,他们就擅长说这种漂亮话,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它实在过于万能而显得有些空泛。我说,人的本质在于他的自由,又有什么错呢。


“要我来说,法术的本质是法力的外化形式。这句话很重要,理解了它,你就不会再迷信纯粹的力量。术是一种展现之道,法力的强大固然很重要,为更余裕的运用奠定了源流基础,但不具备形式的法力,再强再横,与一座乱喷的火山有何区别?反过来,哪怕只有一点微光,一点星火,把羸弱的东西做出精致的结构,依然有很重要的意义。”


“说些什么呢,完全听不懂。”韦庭对脱下弢迹裴显形的匿光弟弟说,他用风柳枝做了个植物支架,把脑袋撑在课桌上,乱蓬蓬的头发,像一棵树上的鸟窝。


“诶,取不下来了。”课代表戒指推下去容易,拉上来难。简恬语气平静,仿佛这样就可以淡化自己的愚蠢。


“快用缩骨咒!”潘小闲了解这位旅途中惹过无数次麻烦的老友,她的镇定极具欺骗性,对事情的严重程度没有任何指示意义。


“我不会,你来吧。”


“这类法术是严禁对他人身体使用的!”


“变大戒指呢。”


“试过了,无效。超师的结界,不是我能做到的。”


“别急,我来试试吧。”开水说,夏日清溪的声音,令人确信是真的没事,或者,有什么事都不必担心了。


她举起简恬的手指,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只是用原始的柔软与细致,轻缓地移转着。两只手错落在一起,像新生的茅草与初露的白荷,依偎摇曳在少女的心事池塘边。


简恬亲近而无措地观看着这份仅为自己的专注,心中骤然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无限短暂的酥麻,无限漫长的温热,金色的洪流载着剧烈的安宁与舒适涌遍胸口。她只为我做这样一件小事,这一刻我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评论

热度(6)